第十三话 それは風を避けるの港湾
力量即为罪恶。这是黎恩幼时得出的结论，也是让他恐惧和厌恶自身的根源理念。但与此同时，他又悲哀地认识到这份魔王赐予的力量会足以让他守护珍视之人，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因而对其产生依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
为了不控制好这力量，黎恩·舒华泽自小开始做的事情便成了充实自己的知识宝库，尽可能汲取更多的学识纳为己用。在别的孩子成天嬉戏打闹的时候，他在学习。在别的孩子向父母撒娇的时候，他在学习。在别的孩子遇到挫折只会哭哭哭啼啼的时候，他还在学习。恐惧让他拼命地向前奔去，全然遗忘疲劳的滋味。他失去了童年，却获得了他想要的结果。
——于是，从某一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让力量控制过自己。
“哥哥大人... ...”
爱丽榭已经退到了安全的地方，呆呆注视着她的兄长。对方明明是宛若恶鬼的姿态，却带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心感。有这个人在身边的话，绝对没问题。可她身为对方家人的那一面又让她下意识地担忧起来。
她不是头一回看到黎恩这幅样子了。早在九年前，一时贪玩的她硬是要在黄昏时分去危险的森林采摘最好看的野花，而她的兄长则是在无可奈何之下为确保她的安全与她同行。那时的她还太过任性，不明白兄长的担忧从何而来，还很不开心。黄昏时分的森林无疑是迷人的，她也是被迷住的一员，可突然出现的棕熊却让她浑身发抖无暇继续欣赏美景。黎恩首次展现那种力量就是在那个时候。那是压倒性的胜利，她却被吓得尖叫要她的兄长别靠近她。
【抱歉，爱丽榭。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让你有了不好的回忆真的很对不起。】
那时被她所抗拒着的男孩露出忧伤的笑容，没有接着靠近她。他的身上沾满了熊的血迹，尤其那眼角的一滴好似血泪，映衬着他整个人都像是在向女神祈求宽恕的刽子手。绝望又充满渴望。仁慈又手染罪恶。那矛盾的姿态令她迄今为止都记忆犹新。
蓦然回首也也只余叹惋，冰冷的气息让少女重返现实。白发红眸的青年凭借两次瞬移已然解决掉了大量的人偶，正抬手一把冰刺甩向最后的敌人。他自始至终也没有用过手中的法杖。是了，当他这个样子的时候，他从来没用过法杖，总是徒手施法迎击敌人。于他而言，这个样子的他不是正常的人类，所以不可以模糊人与人外的界限。
遭受猛烈攻击的人偶轰然倒地。黎恩努力地调息着，顺带警惕可能再度出现的敌人。但所幸，这样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他空着的那只手的手心开始发热，继而握住了某样闪闪发光的东西，硌得他手心发痛。
“原来如此，是水元素精灵发起的水之印记的试炼... ...”黎恩含糊地嘟哝着，继而放松下来，“爱丽榭也平安无事，这样就好。”
集齐元素印记本就是成为顶级魔法使的条件之一，他这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吧，虽说过程有些不尽人意，但结果终是好的。人一旦不再紧绷着神经，疲劳感就会立即涌上心头。本就乱来到使用副作用极大的力量，还坚持以最快速度解决战斗从而不得不使用大量魔力的黎恩更是如此。
褪去力量特有的象征，黑发紫眸的青年睁大眼，在视野开始模糊不清的情况下冲向他们跑来的少年弟子微笑。还好在那孩子来之前就结束战斗了。只有那孩子，不想让那孩子看到他丑陋的一面。他希望永远保持对方心中光明磊落黑发紫眸的形象，而不是将形象替换成恶鬼之态再度被拒绝。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哦，我的弟子。”他维持着脸上的恬淡笑容，就那样直直地向后倒去，“帮我，照顾好爱丽榭... ...谢谢你，库洛。”
“哥哥大人！”爱丽榭同手同脚地跑到昏过去的黎恩身边，没有漏听这番最后还保持清醒时吐露的叮咛，“对不起，对不起，又是我在惹祸... ...”
孰不知她懊恼，有人比她还要懊恼。库洛眼下最想干的事情就是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如果他再早一点过来的话，如果他能够更强的话，师父就不需要独自战斗到这般狼狈的样子。他不想总看到他的师父在他眼前倒下而他无能为力。
“师父在昏倒之前嘱托过什么吗，爱丽榭小姐？”库洛咬紧牙关拼命忍耐着自责的苦楚，试图优先处理更重要的事情，“还有，刚刚我似乎看到有白发红眸的人在这边——”
也许哥哥大人并没有把自己的力量告诉库洛先生。爱丽榭率先想到了这件事，又联想起自己当年的过激反应，决定暂时为黎恩隐瞒事实。她的兄长要如何做是另一回事，但这种事情只能由当事人来判断该不该告知吧。
“哥哥大人他刚才为了保护被一些人偶袭击的我乱来地花费了大量的魔力，所以才昏迷不醒... ...他昏过去之前还在为我着想，希望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处理，还说谢谢你。”爱丽榭轻声答道，“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乱跑，还连累了哥哥大人。不过，白发红眸的人倒是很少见，会不会是库洛先生你看错了呢？那些人偶中有几只就是类似的颜色。”
“是这样的吗，那么就交给我吧。”库洛丝毫没有怀疑爱丽榭的说辞，“请不要自责，爱丽榭小姐。我相信师父他肯定不会希望你这样想的，他会更希望看到你高兴的样子。”
“但是，就算说要交给你，是要怎么办才好... ...”爱丽榭有些无措，“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走得动，但是哥哥大人他还处于昏迷状态，而且这种时候也很难轻易靠近——咦。”
少女瞪大眼看着库洛大摇大摆地走到黎恩身侧将其背了起来。银发的少年似乎已经施展过了强化的魔法，增强了身体各项素质，因此并没有显得很吃力。
“库洛先生是要，这样把哥哥大人背回去吗？！”爱丽榭惊呼道，“这么远的距离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啊——”
“不会有问题的。”库洛回以自信的笑容，“毕竟我可是师父的弟子嘛！”
爱丽榭觉得自己目睹了奇迹的发生。绵远悠长的溪谷道上，少年背着比自己体格更为健壮的青年一步步地前进着。即便有魔法的加护，这也绝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单单是长到看不见尽头的路就足以让大部分的人失去信心。可少年做到了，或者说正在不有任何迷茫地做着。
库洛先生，真的很强啊。爱丽榭忽然想起了先前餐桌上母亲和兄长之间的对话。那时她还很不服气，还有点嫉妒被兄长给予极高评价的这名少年，认为家人们都太高估了他，可现在看来那些评价只低不高。
“你... ...喜欢哥哥大人吗？”少女小心翼翼地问道，似是并不想让库洛分心，“还是说，你只是很尊敬哥哥大人呢？”
“都有吧。”库洛愣了一下，坦然回答说道，“怎么说呢，我是被师父救下的人，会感激乃至憧憬救命恩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吧。不过嘛，师父也会有迷糊的时候、脆弱的时候，我想要保护这样的师父，为他战斗到底。虽说现在还差得远呢~”
那，那不就等同于——
少女的心思都是很细腻的，对于恋爱方面的嗅觉也远比男孩子灵敏。因此她几乎是听罢这番话的第一时刻就察觉到了大抵连库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事情。难怪啊，但是，说不定他才是最适合哥哥大人的人。只是还不想认输。
“虽然很感谢库洛先生的帮忙，也为哥哥大人能够收到你这样的人作为弟子而高兴，但是我是不会认输的。”
“... ...哈？”库洛表示他不是很懂对方的意思，“是要在什么方面不认输啊... ...”
“不会告诉你的，毕竟是对手嘛。不过如果库洛先生有什么弄不明白的事情的话我可以帮忙。因为哥哥大人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说就是从前一句话开始我就完全听不懂了啊，爱丽榭小姐。”
“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哦，库洛。在别的方面我还是很信任你的，不不不，应该说各种方面都开始信任你了才会有危机感呢。”
如果有少女心思这门课程的话，库洛觉得他有必要去听几节。但总的来说应该是被认可的意思？真是难懂。
另一边爱丽榭反是放下了顾虑心情有所好转。她加快了步伐，抢先回家去告诉父母刚刚发生的事情，也方便他们过来接应。至于舒华泽夫妇得知自己的养子经历这等惊险后是怎样的反应，只要看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就知道了。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库洛。”露西娅捧着还在怦怦直跳的心，“那孩子从小就有些乱来的地方，总是会奋不顾身先去帮助他人却不考虑自己会怎样。唉... ...但是，作为他的母亲，我也只能尊重那孩子的想法。”
果真是位好母亲。不能够理直气壮说教的那一部分大概是出于没有血缘关系的顾虑吧。啊啊，师父还真是有着相当好的家人。已经失去至亲的少年心怀苦涩，笑着安慰起对方。
“别担心，伯母。不是还有我在嘛，我来照顾师父就好。如果师父看不到自己的话，我能够看到他就可以了。”
“能跟我来一下吗？”特奥查看过黎恩的情况之后从露西娅身后探出头来，“我有话想和你说，库洛。”
不明所以的少年眨眨眼，跟了过去。师父有爱丽榭在照顾也无需担心，他就去听听看吧。
舒华泽家虽然相比贵族阶级其他人不大，但很有家的感觉，书房厨房浴室阳台也一应俱全。进到书房内，特奥男爵示意库洛坐到他的对面，紧接着就问出了让库洛惊愕不已的问题。
——“库洛，你有意成为这个家的一员吗？”
那是库洛·安布斯特从不敢去想的事情。在他的认知中，自己会这样做一辈子的孤儿，但这样也不坏。只要有师父，他就不会缺乏亲近的感情，也能够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活下去，然后完成复仇的计划。会再被谁所接纳这种事情，他从未考虑过，也不愿意去想。
“我——”
声音很干，很哑。但他说不好是因为自己动摇的内心，还是因为对面的男人那寻求答复的眼神。这种事情，即便是问我也... ...未免太狡猾了吧。
和师父成为家人，这是多么大的诱惑。但他还是无法接受。只要还肩负仇恨，他就不能舍弃安布斯特这个姓氏，就要做着永远不会结束的火海噩梦迎接每一个黎明。这份罪恶，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不能够玷污舒华泽这个温暖的姓氏。
——“非常抱歉。”
黎恩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这说法并不奇怪，因为他实在太少在家中呆着了。而一想到这点，他就觉得父母和爱丽榭确实有些太宠他，并倍感愧疚。
“太好了，你总算是醒了呢，哥哥大人。”倚在床边的少女揉揉眼直起身，“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爱丽榭... ...嗯，看起来你没有受什么伤，真是太好了。”黎恩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妹妹，不顾尚且僵硬的四肢硬撑着坐起身，“库洛呢？他也没事吧？”
“库洛也很好，别担心。他正在和爸爸说话，不过应该不会花太长时间。”爱丽榭很自然地答道，“真是的，哥哥大人一醒过来就先顾及别人的感受，库洛也太辛苦了呢。”
年轻的魔法使一时间以为自己穿越时空抵达了遥远的未来。爱丽榭先前还不是很欢迎库洛的样子，现在怎么忽然就完全接受了对方？难不成在他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弟子对他的妹妹下手——
“哥哥大人，你好像是在想一些十分失礼的事情呢。是我的错觉吗？”爱丽榭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家兄长愁眉苦脸的模样，“这样的哥哥大人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说教才好。归根到底，哪怕库洛有了喜欢的人，对方也不可能是我而是... ...唔，总之哥哥大人想歪了哦。”
“哎？！库洛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而且爱丽榭你还知道是谁？”黎恩吓了一跳，直接断章取义反问道，“可以告诉我吗？！”
这简直是“请务必告诉我”的说话方式吧。爱丽榭心下长叹，对兄长的迟钝有了更深的认识。和这样对自己感情迟钝过火的哥哥大人一起待久了也难怪库洛那样情商高的人会没意识到任何不对劲之处。大概只要不挑明的话，这两个人会打着兄友弟恭尊师重道的旗号继续这种相处模式吧。
“不行哦，因为库洛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在恋爱方面并不是很主动的少女善意地选择了为“情敌”掩护，“而且，没有将自己的一切都告知库洛的哥哥大人也还没有资格知晓库洛的一切不是吗？”
不用想也能知道爱丽榭在说什么。黎恩哑然，面上显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多了几分这个年龄的大男孩应有的稚气。
“不行啊，我办不到。之前因为一些事情我也想过要不要干脆把力量和寻找魔王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但是... ...”
“哥哥大人不想再被拒绝了是吗？”爱丽榭了然，“但是我不认为库洛会是那种在理解哥哥大人的情况之后还不理解哥哥大人的人。请鼓起勇气来吧，不然的话万一哪一天忽然露馅反倒更糟糕不是吗？”
“嗯，我也清楚那会是更棘手的局面。”黎恩苦笑道，“但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会因此而排斥我，我也赌不起。”
爱丽榭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这师徒两人恐怕是双箭头。即使这种迹象还很不明显，随着他们旅行时日的增长迹象变清晰也只是时间问题。那么也只好交给这两个人自己来解决隐藏的问题不是吗。
“没想到哥哥大人会这么早就被夺走，心情有点复杂啊。”
“爱丽榭？你在说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哥哥大人。比起这些琐事还是请快点恢复健康比较好，不要让其他人太担心哦。”
“师父，你好些了吗？”
“嗯，已经好很多了，再过两天我们就出发吧。陛下也送来了新的指示。”
黎恩见弟子坐到他的床边，忍笑一本正经地摸了摸对方的头。又被当做小孩对待的少年老实地略略低头任由黎恩弄乱他的发型，以眼神询问一旁的爱丽榭真实情况。
“哥哥大人恢复得很快，我想明天就可以下床走动了。”爱丽榭配合道，“只是又要麻烦库洛了，哥哥大人就交给你了哦？”
“哦，交给我吧！”库洛爽快答道，“你也别太担心，爱丽榭。实在不行你就经常给师父写信吧，我会督促他好好回信的~”
见自己的妹妹和弟子又相谈甚欢，似乎还达成了某种共识，黎恩有种更加心塞的感觉。这样子要说吃哪一边的醋都有点难说... ...
“你们两个人关系变得相当好了啊。”最后黑发的青年只能憋屈地挤出这句话，“有点羡慕。”
“哥哥大人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师父，请注意读下空气。”
“哎，咦... ...我的问题？”
三天后，重返精神百倍状态绝佳模式的黎恩带着库洛正式离开故乡。前来送行的舒华泽一家人三三两两组成聊天小组，向这对师徒送去最后的叮嘱。
库洛和爱丽榭像是在说着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表情都不是很轻松，而露西娅跟特奥则是一左一右站到黎恩面前。
“爸爸，妈妈，我又该走了。请保重身体。”黎恩深深向两位长辈鞠躬，“虽然是不孝之举，但请你们多多包容。”
“黎恩，你从不必道歉。”露西娅笑着给了养子一个拥抱，“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你的休憩之所。”
特奥倒是没有给出同样的反应，但他发自内心的话语也令黎恩心中一颤。
——“黎恩，累了的话，就回来看看吧。”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作为舒华泽家的一员，黎恩感受到由衷的自豪和喜悦。他再度深深向两位长辈鞠了一躬，才带库洛向镇外走去。
柔和的清风拂过青年的心头。不知为何，他感到眼中酸涩，仰头望向淡蓝的天空。那份通透映照着他被震撼的心灵，带他解开心间枷锁。
“师父，你哭了？”
库洛一扭头，错愕地看到青年眼角晶莹的泪珠。但再一细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没哭。”黎恩说道，“只是被风沙迷了眼而已。”
END
【注：配乐为大桥卓弥的《谢谢》是很好听的歌，寓意也很棒~】